亂局不止，元氣大傷

21世紀的泰國政壇，有兩大勢力長期對立、斗爭：一派是前總理他信、現任總理英拉（他信妹妹）為代表的他信派政治勢力，主要由他信家族等新興產業(yè)資本家、占全國人口多數的農民和城市貧民組成，旗下政黨是現執(zhí)政黨為泰黨，街頭政治組織是“紅衫軍”；一派是以民主黨等為代表的反他信勢力，主要由曼谷及其周邊城市的政商學界精英階層組成，旗下政黨是最大在野黨民主黨，街頭政治組織現為素貼領導的“人民民主改革委員會”。兩派激烈爭奪國家政權與經濟、社會資源分配。自2006年以來，兩派惡斗輪番上演，你方唱罷我登場，迄今已造成5次大的動蕩，總計造成數千人死傷。

自2013年11月25日至今，兩派斗爭再起，泰國一直嚴重動蕩，此起彼伏的街頭示威與流血沖突似乎正演變成綿延不斷的“內戰(zhàn)”。美女總理英拉與硬漢示威領袖素貼已斗了一月余，多個政府機關遭遇沖擊，流血沖突仍在繼續(xù)。示威迫使英拉宣布解散下議院，宣布于2014年2月2日舉行大選。當前，圍繞新大選和政治改革的新一輪斗爭又開演了。英拉主張先大選，再推進政改。她在2013年12月25日發(fā)表電視講話，提議建立由各方代表組成的“國家改革委員會”，提出政改和修改法規(guī)的建議，由選后成立的新政府盡快實施，解決政治危機。民主黨則宣布抵制大選，稱要先推進一年半左右的政治改革，再大選。

泰國局勢引發(fā)國內外高度關切。國王普密蓬在位60多年，威望甚高，以前曾多次在泰國動蕩時協(xié)助解決危機。他已86歲，盡管此次并未直接評論或調解危機，但他在生日慶典演說中呼吁泰國全民團結，自我約束，為國家謀求穩(wěn)定與安全，實際在暗示爭斗各方要理性、和平處理糾紛。

軍方是泰國政治中的關鍵力量，既獨立于政府，也不受示威者“挾持”，其高度關注局勢發(fā)展，曾經多次否認要發(fā)動政變，呼吁各方不要逼軍方“選邊站”，要和平解決危機，并表示支持明年大選。但12月27日，最有實權的陸軍司令巴育在回答記者有關軍方是否會干政的提問時，卻轉變口風模糊地表示：這扇大門既沒有開著，也沒有關閉，這取決于形勢，因為嚴重暴力事件使局勢正在失控。這意味著軍方開始不否認干政的可能性。

泰國亂局引發(fā)國際高度關注。美國希望對立雙方克制，對示威造成的傷亡表示遺憾，美方歡迎泰國各方用和平與民主的方式解決分歧。亂局似無止境，對泰國造成了巨大損害。一是社會分裂與階級對抗更為加劇，他信派與反他信派的矛盾更深了。迄今，兩派斗爭已經造成300余人受傷，近10人死亡。兩派仇上加仇，更難和解，為日后再起新的動蕩又埋下了隱患。二是一度快速的經濟增長嚴重受挫。泰國2012年經濟增長率達6.4%，在地區(qū)非常搶眼。亂局沖擊泰國旅游業(yè)，阻礙商業(yè)運行，使股、匯市震蕩，出口大幅下降，部分外資撤離，國際評級機構可能調低泰國國家信用級別。三是泰國形象再度受損，34個國家和地區(qū)對民眾赴泰游發(fā)出警告。泰國國際地位下降，作為東盟第二大經濟體和東盟重要創(chuàng)始國之一，作為中國―東盟關系協(xié)調國，現因內亂而無暇在東盟共同體建設關鍵期發(fā)揮重要作用。

動蕩不止的原因

此次反政府示威的導火索是反對派抗議英拉和執(zhí)政黨聯(lián)盟在議會推動修憲和《特赦法案》。因為，修憲的一個重要內容是修改“上議員選舉方式的條款”?，F行憲法規(guī)定，150名上議員中，76名由76個府各選出1名，其余74名由遴選委員會推選，類似任命制，因為遴選委員會主要被曼谷精英主導。英拉和執(zhí)政聯(lián)盟要將上議員選舉改為全部由選民直選，因為2014年年初就要舉行上議院選舉，為泰黨的選票主要來自占人口多數的草根，如修憲成功，其有望2014年年初主導上議院，加上其已經主導下議院，未來就會主導兩院。這是精英階層所不允許的，因為代表精英階層的最大在野黨——民主黨的選票數量遠不及為泰黨。此外，《特赦法案》的主要內容是赦免2006年9月19日軍方發(fā)動推翻他信的政變到2013年8月8日間參與或組織示威而犯法之人，他信也在特赦之列。反對派擔心，如果流亡國外的他信自由回國，其在草根階層中的威望甚高，若再次參政，出任總理，勢必再度壓制反他信勢力，后者執(zhí)政的希望將更加渺茫。11月上中旬，上議院否決《特赦法案》，憲法法院也判定修改“憲法中的上議員選舉方式”的行為違憲。但示威者依舊不依不饒，斗爭目標后來變成直接要求英拉下臺，推翻他信體制。

深層次原因，此次動蕩是前幾年他信派和反他信派斗爭的延續(xù)，實質上是泰國社會中兩部分民眾之間的對抗，根源在于國家嚴重的貧富差距、大城市精英與廣大草根階層的對立。從某種程度上說，近幾年動亂的本質是階級沖突。民眾分成了精英與草根兩部分，各支持一派政府反對另一派政府，一派的政黨執(zhí)政，另一派的人就上街。這樣，政治沖突與社會分裂愈發(fā)加劇。

泰國存在著典型的城鄉(xiāng)二元經濟結構。20世紀，泰國政府經濟發(fā)展重點在城市，南部曼谷等少數大城市，經濟發(fā)達，財富集中。中產階級等精英階層人數雖少，但生活富裕，曾經長期掌權。而北部、東北部的廣大農村卻十分落后，國家存在著人數眾多而又貧困的農民階層，半數以上的人口仍住在農村。此外，城市中還有不少貧民。上述兩部人構成了龐大的草根階層，他們長期貧困、少權。泰國由于二元經濟結構而造成的社會不平等與分裂相當嚴重。城市精英拼命維護其在國家政治和經濟資源分配中的優(yōu)先地位，但草根階層也在覺醒，萌生出對城市富裕階層的對立意識，積極爭取權益。

他信執(zhí)政后，先后提出了農民暫緩三年還債、給予每村一百萬銖發(fā)展貸款，“一鄉(xiāng)一產品”計劃（推動大量農產品和手工藝品出口）、一村一獎學金、三十泰銖治百病等惠農政策。廣大草根得到實惠后自然對他信感恩戴德，全力支持他信派執(zhí)政。然而，他信此舉的目的之一也是靠占泰國人口多數的草根選票來執(zhí)政。

他信政策將大量經濟社會資源投向草根階層，并裁撤數十萬公務員、國企工人等原先享有高福利的“體制內人士”，大大削減了城市精英的福利，并加重了他們的稅收負擔來增加草根福利。加之他信作風強勢，干涉軍隊事務，壓制媒體和記者，更加引發(fā)曼谷及周邊地區(qū)精英層和既得利益者的不滿。

泰國形成了他信派和反他信派兩大對立派別，各派背后都有支持者。他信派支持者的人數多，在一人一票的選舉體制下，該派政黨贏得了2001年以來的歷次大選。這使得精英和權貴階層愈發(fā)不能容忍他信及其親信執(zhí)政。他們動用己方人力、經濟、政治等資源，采取上街游行、軍事政變等方式拼命將他信派政府一次次拉下馬，力圖維系執(zhí)政地位，保護龐大的既得利益。他信派也不滿己方經過民選上臺的合法政權一次次被推翻，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組織“紅衫軍”，當反他信勢力執(zhí)政時，他們也頻繁上街示威，力爭將反他信勢力的政府拉下馬。

2011年7月大選中，英拉成功借用他信的巨大影響力和龐大的選民支持成就總理夢。她剛執(zhí)政時，為化解社會矛盾，爭取多方理解和支持，就職后表示不會復仇，也不會為特赦他信而專門制定政策。但英拉執(zhí)政兩年余，不僅泰國城鄉(xiāng)發(fā)展懸殊、精英與草根對立嚴重的狀況未有實質改觀，而且，英拉的一些舉措觸怒了反對派。

泰國法治松弛，違法成本低，人們動輒就采取街頭示威來獲取巨大收益，卻經常逍遙法外。如素貼公然領導示威者沖擊總理府等多個政府大樓，用示威阻止警察抓捕他，阻撓合法大選。街頭示威火藥味十足。

政壇惡斗似無解，軍方或再度出手

當前，大選與政改誰先誰后的爭斗實質反映的是兩派均欲采取利己方式爭奪下次執(zhí)政權。英拉派主張先大選，后改革，主要是自信為泰黨“逢選必勝”。民主黨也承認，英拉、頌猜領導為泰黨，憑借占人口多數的草根選民的支持，會再度勝選、掌權。而民主黨深知必然輸掉大選，故呼吁先改革再大選，提出建立“人民議會”、推選總理的方案，欲將本派人馬用非選舉方式推上臺，此招不靈后，遂用示威破壞大選的方式，阻止英拉派再度執(zhí)政。其舉措已導致多地選舉登記工作暫停。

而對立兩派仇上加仇，泰國陷入社會分裂加劇、對抗與動蕩不止、民主與法治失靈的危險僵局。

近期看，大選前后局勢必亂，正在發(fā)生更多流血沖突，候選人注冊被示威者阻撓而進展緩慢，選舉能否如期舉行，其結果是否具備合法性，都存在很大變數，而選后的泰國極可能再次陷入動蕩深淵。因為不管哪派在選后執(zhí)政，另一派就會上街斗之。用示威、暴力沖擊政府機構等方式來搞垮合法上臺的政府，已成為他信、英拉派和反對派都屢試不爽的斗爭方式。長遠看，社會分裂、階級對立、政黨惡斗的惡性循環(huán)局面將持續(xù)相當長時間，無人知道何時休止。

軍方自1932年泰國建立民主體制以來，共發(fā)動政變20次，有干政傳統(tǒng)，此次干政的可能性隨著僵局持續(xù)和暴力事件增多而在上升。泰國政局發(fā)展的一個可能選項是：由強有力的中立人士或機構（如國王、名人或軍方）來主持大局，平息兩派爭斗。也許，21世紀的泰國會再來一次政變。但從2006年軍方政變以來泰國亂局加劇的現實來看，政變暫時可以快刀斬亂麻式地平息動蕩，但軍方或代理人政府未必能立即整合對立兩派觀點與利益，穩(wěn)定政局。泰國解決亂局的根本出路是各派立即真心談判，擱置恩怨，合力推進政改，縮小城鄉(xiāng)差距，消除階級對立與動蕩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