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上下鼓蕩多年而受到壓抑的“學習西方”呼聲,在“救亡圖存”激發(fā)和清廷政策的鼓勵下開始迸發(fā)出來。各地興起辦學熱潮,出洋留學也與日俱增。1901年四川派出22名學生赴日留學;1902年清廷派八旗子弟出洋留學,直隸總督袁世凱派陸軍學生55人赴日留學;1903年張之洞派江南水師學堂16人赴英、德留學,京師大學堂派出47人分赴日本、歐洲留學。1905年科舉正式廢除,科舉入仕舊路已斷,留學成為讀書人升進捷徑。在此前后,全國大多數省份都已派出官派學生出國留學。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無緣獲選官派留學的有志青年,在家族親友資助下自費出國留學。一時間,上下協(xié)同、官民合力,各地士人學子紛紛束裝出洋,掀起“留學熱潮”。
“留學熱”主要是“留日熱”,因路近費省、文化相近,吸引了大批官派和自費生前往留學。一批批青年學子,兄弟攜手,同窗結伴,引朋呼友,接踵而來,還有女子留學、老年留學、父子留學、夫婦留學,留日學生人數成倍增長。據統(tǒng)計,1901年在日留學生270人,1903年達到1300人,次年增至2400人,1905年更激增至逾萬人,1907年留日學生人數達到高峰,達1萬5千人。此后留日學生陸續(xù)回國,在日留學生人數開始下降,1909年還有3-5千人,民國成立后的1912年降至2千人以下。在此期間,還有留美留歐學生。留學美國1908年前后約300人,自1909年開始庚款赴美,每年選派數十人。到1911年,留美學生650余人,此外還有少量赴歐留學生。
留美、留歐由于旅費、學費高昂,學生多為官派,進入正規(guī)學校,多學科技實學。留日學生則官費、自費約各占一半,多數集中在東京,進入各類學校,多習文科,最為集中的是政法、師范、軍事三門。留學年限不一,有的數月、一年即歸,有的長至三四年。對于這批為數逾萬的出洋留學生,朝野上下寄予厚望,視為開創(chuàng)各項新事業(yè)的新人才、中國走向富強的新希望。
新人才與舊朝廷,社會轉型的推手與橋梁
留學生走出國門,看到嶄新的外部世界,接觸先進文明文化,視野眼光為之一新,思想觀念為之一變,深切感受到祖國與先進國的差距之大,對清廷的落伍保守與腐敗無能也更加不滿,“留學救國”的責任感油然而生。
留日學生人多聚集,聲氣相通,紛紛辦報刊、組團體、翻譯書籍、集會演講,傳播新知識、探索新思想。熱血青年,關心時政,探討改革,相互論辯,改良派主張漸進改革而行君主立憲,革命派主張推翻滿清帝制而建立民主共和。隨著對清廷“新政”日漸失望,傾向革命的留學生日益增多。1905年早年留洋的孫中山與留日學生黃興等在東京組織革命團體同盟會,走上武裝反清道路,陸續(xù)有近千名留日學生入盟,成為革命團體的主體與骨干。
留學生回國后進入多個行業(yè),最為集中的是政界、教育界和軍界。1905年至1911年,清廷共舉行七次留學畢業(yè)生考試,總計約1400人合格,被授予舉人、進士出身,其中留日學生占90%以上。有近千人被授予官職,大部分被分派入中央新設的學部、外務部、民政部、法部、農工商部等任職。在地方各級新政部門、咨議局中,也有不少留學生。他們成為清末民初推進各項新事業(yè)的基干力量。孫中山帶領以留日學生為主體的同盟會,領導辛亥革命,推翻滿清帝制,創(chuàng)建中華民國。軍界形成留學生新軍官群體,是辛亥革命各地領導起義的骨干。教育界各級學校的師資教務人員,留學生聚集,成為清末民初新教育體系的創(chuàng)建者,高等院校涌現出第一批科技文化精英人才。留學生翻譯出版大批書刊,大力引進西學新知,成為新文化和新知識體系的奠基人。遍布各行業(yè)的留學生,在清末民初政權更迭、制度轉換的劇烈變革中,成為承接社會轉型、由舊入新的人才橋梁。同時,他們身上帶著舊時代的痕跡與先天缺陷,也給中國新事業(yè)及社會發(fā)展打上了深刻烙印。
回望一百多年前清末興起的“留學熱潮”,實為中國社會內部在西方沖擊下產生“了解西方”“學習西方”的呼聲,但是卻被清廷拖延、積壓,推遲了60年后才集中迸發(fā)。清主政者在舊制度耗盡一切能量而走到絕路之時,才開始人才更新與制度更新并舉。社會急速轉型,而主政者卻走在改革末尾,被自己手中培養(yǎng)的新人才遠遠甩在后面,使之成了清廷與舊體制的掘墓人,同時也為新制度、新時代提供了一批開拓者。如果這個“留學熱”早來60年、40年甚至20年,近代中國的命運可能大不一樣。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博導)
【參考文獻】
①顧明遠主編:《中國教育大系·歷代教育制度考》,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
②李喜所:《近代留學生與中外文化》,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2年。
③尚小明:《留日學生與清末新政》,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2年。
責編/王妍卓 美編/宋揚